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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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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釋:

①動物莊園——[英]喬治·奧威爾

*章中含R-18情節,請謹慎手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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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,我本可以忍受黑暗。”①

少女的腳步輕快地落在泥土地上,毫不在意幹凈的足踝沾染上汙穢的塵垢。她哼唱著一首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喜歡的童謠,手裏攥著一把剛摘下來的紅色野花。要是有人註意傾聽童謠的歌詞,肯定會被那邪惡的象征意味驚嚇到毛骨悚然。但面對這樣一張天真無邪的孩子的臉,誰會分心去留心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呢,又有誰會發現這把野花在被鮮血澆灌之前,是純潔無瑕的白色呢。

這是獻給媽媽的花朵。

她懶洋洋地想起了那個已經變成一堆腐肉的身體。要是以血緣關系來論,她並不應該被稱之為媽媽。她的媽媽在更早的時候,就已經躺在了墳塋裏,在她出生的那個國度,還沒有被Grail覆蓋的僅存的幾個邊緣地帶。雖然她總是被媽媽責罵為災星,但每次奪取不同的媽媽生命時,總能讓她順利地脫罪。所以她的罪孽體質,是給他人帶來災難嗎。

既然媽媽已經不在了,那這些花應該給誰呢?

她想起了那個奇怪的青年。那麽纖細的身體,仿佛很容易被折斷。但觸碰她的時候,手心卻是那麽溫暖,像是太陽一樣。她被觸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燙傷了一般,喪失了很久的觸覺竟然慢慢被喚醒了。她碧綠的雙眸註視著青年的眼睛,伸出雙手像是想要抓住他一樣——順便悄悄掩藏起了刀刃的鋒芒。

“您已經通過了Grail的庇護條件,確認後將被傳輸至新城區,請問您準備好了嗎?”

那個奇怪的系統,閃出幽幽藍光後在她面前構織出了對話界面。她輕輕揮了一下小手,將界面關閉並隱藏了起來。她險些忘記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生存規則,直到它在確認兩名死者已無生命跡象後,來賦予她新的公民身份。她並不需要這些,能讓她的內心湧出無限柔情的捕獵對象,在那個鬼地方可沒法找到。

直到那個人……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的面前,喚出了她的真名。

“想做一次交易嗎?”那個人的身上沒有一絲血腥味,看上去就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。他微微頷首與她交談,仿佛她是一個成人一樣,偏長的黑發遮住了沈靜的雙眼。

少女歪著頭打量這個陌生人,“嗯……我要想一下。既然媽媽都這麽說了,應該可以吧?”

“現在的這些人讓你感覺很無聊吧?”陌生人從她的小手裏接過了漂亮的花束,“花期可是很短的,我幫你送到想送的那個人手裏。作為交換的所需付出的一點舉手之勞,會像游戲一樣有趣呢。”

“哇,這樣啊。”她嘻嘻笑著,將雙手背到了身後,一臉天真無邪的嬌憨,“那大哥哥你的名字,是什麽呢。”

“阿周那。”男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隱瞞,語氣自然地讓她不由微微撅起了小嘴。男人像是察覺了她的情緒,微微一笑說道,“真是期待你長大以後的樣子。你會在未來大有作為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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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知是恭維,但這個男人的褒獎實在讓人無法抵抗。她踏進新城區的電子門時,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身影,又想起了那個第一個喚醒她觸覺的奇特青年。這兩個人雖然毫無相似之處,給她留下的印象卻是那麽和諧,真是不可思議啊。

新城區裏的情景就和過去一樣索然無味。那麽通過各種考驗留下的“幸存者”,表面看上去毫無異狀,但她卻能看到強烈心理創傷留存下來的痕跡。他們已經死去了。她搭乘電梯升至半空時,仿佛看到了遍地的屍骸。也有那些滿不在乎的存在,帶著天然的冷酷的殺虐氣息,滿身惡臭的腐爛味道。

阿周那。

她的嘴唇開合三下,念出這個男人的名字。他想要讓她做的事情,如同他的描述一樣,實在太過簡單——接受Grail的庇護,潛進這座新城區內最高的一層建築,也就是安置那些孤兒的撫養院,他們的父母早先都為了換取孩子的生存權放棄了生命。將阿周那交給她的一些信封悄悄放在每個孩子的枕頭底下,她的活兒就結束了。

這個男人究竟想做什麽呢?她仰起頭看著明亮的太陽,這才發現手心裏的血跡還沒有徹底褪去。他是所謂人類裏的佼佼者,即使不動手殺人,自願為他付出生命的追隨者也不在少數吧。也許他正如童謠中所唱的,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擁有堅定信條和原則底線的存在。但這與她也毫無關系。她再次哼唱起了被阿周那打斷的那首歌謠。

“用我的弓和箭,我殺了那只知更鳥……”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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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的設想很危險。”迦爾納環顧四周,打量著密不透風形似堡壘的防空洞,覺得阿周那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簡直是有些不可思議。隨著Grail宣言的開啟,整個城市的電力設施逐漸癱瘓。依靠指紋和面部識別操控的電子門早已形同虛設,城市的每一棟居住用建築都大門洞開狼藉遍地,失去了漂亮霓虹燈裝飾的城市像是一個被醜陋的蜂巢,展現出它灰暗的本來面貌。

當他默認和阿周那達成合作關系後,被帶到了這個臨時的軍事基地。阿周那的表情很輕松,也難得地沒有習慣性地與他辯駁,而是帶著純粹理性地分析著目前的形式。他從一開始就認為這是一場人為的災難,即使所有數據的指向都表明這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場意外。

這個世界之所以能保持長久的平順運轉,是因為不摻雜任何私人視角的客觀存在——Grail能在任何條件下給出合理的判斷,從不偏袒任何一方。要是阿周那的想法成立,Grail是受到人類幕後操控的,那這個世界的基石將在瞬間分崩離析地瓦解,意志薄弱者將在瞬間對這個社會產生徹底的不信任。搭建一座漂亮的建築需要數十年的光陰,而摧毀它只需要一枚炮彈。

要是這樣,那真是太可怕了。

迦爾納側目看著阿周那。他的臉隱藏在夜色間,看不清楚表情。

防空洞的入口在一間廢棄醫療中心的儲藏間裏,占地面積就和這間醫療中心差不多大小,分為隔潮防濕的武器儲備庫和食物儲藏室,雨水收集凈化系統,發電機設備,應急用酒精燃料等。每個空闊的房間裏只亮著一盞頂燈,為了節約電力影影綽綽閃著光。習慣在黑暗中潛行的不知名蚊蟲避著光,在兩人之間無頭緒地邊飛舞邊發出嗡嗡聲。

阿周那一直是個很講究生活品質的人,嚴苛到就連被他人觸碰過的床具都會棄之不用。這一點讓迦爾納一直以為他有相當程度的潔癖,直到現在看到這個毫無講究地盤膝坐在水泥地上,用爐子燒著熱水的阿周那,他都覺得這仿佛是一出奇特的荒誕劇。熱水煮沸後,他又點燃了一盞酒精燈,薄刃的小刀在幽藍色的小小火苗間穿行,折射出冷冽的銀光。

“把衣服脫了。”阿周那並沒有看他,像是在擺弄精密儀器似的,有條不紊地專註著在進行的步驟。迦爾納這才意識到他是在準備一場小手術的工序,擡了擡右臂,肩胛骨處的刺痛感這時才肆無忌憚地占據了他的註意力。

他是負傷了。尋找食物時被一枚彈片擊中——雖然以他的身手,在之前完全是不可能的是事情。但當時食物和水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安危之上,一個條件反射的保護動作,讓這枚尖利的彈片刺穿了皮膚。沒有傷及動脈,當時也並沒有餘地去考慮自己的傷勢,讓迦爾納習慣性地隱忍了下來,就連和他形影不離的弗朗西斯都沒有發現。

阿周那是什麽時候看穿的呢?迦爾納解開沾滿風塵的外套和襯衣。微微泛著橘光的頂燈,將他的皮膚打了一層蜜蠟一般的色澤,但肩胛處陷進去的傷口已經在慢慢腐蝕皮膚,隱隱可見灰黑色的彈片一角,沒在猩紅色的肌肉組織裏。阿周那站了起來,冰冷的指尖沿著他的傷口走向細細地觸摸,判斷取出彈片的危險性有多大。

“雖然有麻醉藥,但考慮到劑量難以掌控,需要你忍著點。”阿周那指了指醫療箱裏的註射器,“你能忍這麽長時間,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麽大事吧。”

“多謝了。”迦爾納仰著頭將傷口展示在阿周那面前,薄薄的嘴唇泛著不正常的微白,“考慮到你每次對於造成疼痛感的熱衷,我想你並不需要太過顧忌我的感受。”

阿周那的指尖停頓在他的脖頸間,若有所思地註視著皮膚上未曾褪去的紅色痕跡,理解了迦爾納所意指的是什麽。他笑了笑,松開手將要用的醫療器材移到手邊,“很疼嗎?我倒是一直感覺前戲實在太過漫長了,為了取悅你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。”刀片離開酒精燈的剎那,割裂開空氣迅速貼上了翻開的皮肉,精準地將扭曲著微微閉合的傷口切開。

第一次操持手術刀的手沒有抖動,真是出乎自己的預料。阿周那將手術刀丟下,換上鑷子卡住彈片的尾部迅速抽出,迦爾納的身體在他手底下猛然抖動了一下,這是超出他忍耐範圍時身體作出的本能反應。血並沒有流出太多,動脈也離傷口相距甚遠,但迦爾納卻仿佛已經無法控制住自己了。

阿周那猛然抓住他的肩膀,將他的臉擡起來目光交接,擡高了音調發出失去冷靜的憤怒的質問——

“你其他傷口在哪裏?”

他不想再等迦爾納的回答了,而對方這時也似乎無法回答。他跨前一步卡在迦爾納的腿間,稀稀落落地將他所有的衣服脫了下來,像是在翻檢違禁物品一樣搜索著他身體的每一寸角落,直到最後在接近尾椎骨的地方發現了另一枚彈片的痕跡。這枚彈片射得不深,但含鉛的材質入侵到體內,將毒素已經擴散到了皮膚底下,發炎的癥狀讓他的體溫在不斷地攀升,直到阿周那動手時終於突破了忍耐的極限。

傷痕累累的身體趴在了床上,阿周那第二次處理完傷口時,原本冰冷的手心裏已經布滿了汗水。服下退燒藥和消炎藥的迦爾納面色平緩了許多,痛苦似乎瞬間減輕了。當針線在他體內穿行縫合時,他幾乎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。阿周那將淩亂的殘餘繃帶扔進垃圾箱,擡手將迦爾納握緊的手指掰開放進被子底下,光腳踏過地面靠在了躺椅裏。

他習慣性地去摸隨身攜帶的煙,剛點燃就撚熄了。

當電力成為珍稀物資時,所有的通訊設備都在慢慢失去作用,而原本被人不屑的那些老古董——無線電對講機成為了最靠譜的傳輸工具。Grail劃定了新的城區範圍,縮減到了其中樞為中心的新興城區,面積只有原本城區的十分之一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越來越多的人類進入了這個庇護圈,而一墻之隔的其餘地區則成為了陷入長久噩夢的蠻荒地帶。

他確信自己的判斷,這種自信來源於他從未出過任何差錯。越是完美的結局越是考驗作者草灰蛇線的功力,與之類似的,當這個不可思議的事件出現嚴絲合縫的答案時,說明他面臨的對手實在太過可怕了。推測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,接下來需要的是接近Grai的核心——潛入到秘密的深處,將那個玩弄他們於股掌之間的幕後之人的面具徹底粉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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→ R-18。

“我並不介意。”

一只溫暖的手覆在了他的肩膀上,阿周那側目對上了迦爾納澄澈的眼神。他蒼白的嘴唇因為幹渴微微皸裂,但除此以外,精神幾乎已經恢覆到了受傷之前。他的語調變慢了一些,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。他從背後攏住了阿周那的肩膀,阿周那幾乎能聽到緊貼著他的胸膛裏緩慢而平穩的心跳。

“只要是你坦率展露出來的所有願望,我都可以幫你實現。”迦爾納的語氣平淡,“不論他人如何評判,我都不介意。”

“還真是有犧牲精神啊。”阿周那註視了他幾分鐘,微微挑起嘴角,“你以為你是萬能的許願機嗎?還是說,你對我癡迷到了願意做任何事情的程度?又或者說——”

阿周那的半截話被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。

“先生。”來訪者披著滾了雨珠的大衣,臉上全是抓痕和血痕,像是從泥地裏爬出來的一樣,“我們的據點被發現了,外面都是哭嚎著請求避難的市民。”

“走吧。”阿周那輕快地調轉了話頭,將迦爾納截在了門內,“你留下來負責留守,你這條命可是我撿回來的,別輕易弄丟了。”

阿周那的背影消失在了幽深的黑暗裏。迦爾納摸了摸背後新換上的繃帶,視線落在煙灰缸裏被棄置的煙頭上。桌上淩亂的文件旁,突兀地立著一只裝滿清水的玻璃瓶,一束半枯萎的野花正在裏面靜靜地盛放,潔白如雪。

註:①《Had I not seen the Sun》——[美] 艾米莉·狄更生。

②《誰殺死了知更鳥》———鵝媽媽童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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